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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帽檐压低

发布时间:2020-03-03 点击数:544

张奉宝

1

那天,阳光有点耀眼。

我抱着一堆报表往厂总师办走,刚走进大楼,就见头发有些凌乱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方晓兰从对面厂长室里出来,看见我,她停下脚步,露出蒙娜丽莎般的微笑说,整得挺精神啊,晚上有约会哦?

我禁不住地自己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有吗?

方晓兰咯咯笑起来,逗你玩儿!

正说着,她走上来趁我不注意时摸了一下我的鼻子。你知道男人的鼻子具有着什么象征意味的,我就有点荷尔蒙涌起的兴奋,就在她闪身要走时,我想回应她一下,不想却回应过了头,不小心拍到她的屁股上了。我正回味着那紧绷绷的屁股带给我的手感时,身后响起了洪钟般的声音:你们干吗呢,不好好上班。

我回头一看,是厂长邱孟肃,正开个门缝,眼镜耷拉着在他的眼睛下面,一脸霜冻似的瞅着我。

满脸丘陵地带一般的邱孟肃是从二车间干上来的,由于以前夏天天气热经常穿着一条半长的短裤,工人们便赠送给他一个雅号——邱大裤衩子。

当然,邱孟肃当上厂长后就不再穿大裤衩子了,但是雅号却留下了,厂里人私下都叫他邱大裤衩子。这家伙喜欢趴门边,这不,我们刚经过他的办公室,恰巧被他在门缝里看到。方晓兰回头和我伸了一下舌头走掉了,我则像个俘虏一般被邱大裤衩子抓个正着。我脸红心跳、不无尴尬地说,没什么,我去总师办送报表。

邱孟肃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告诉你啊,以后不许你打方晓兰的主意。

我很窘迫地说,我……我……

邱大裤衩子武断地打断我,说,我我我什么,赶紧工作去!

我灰溜溜地走了,好像真的偷了女人被抓住一般,脸上火辣辣的,我想我此时的脸一定是炉火一般的颜色。

到了总师办,正好碰见主任郭更新从里屋走出来,我把报表给了他。他双手接过来,腾出一只手翻了翻,抬起头对我说,最近干得不错啊!不愧是从大学校园里走出来的大学生,有朝气,有能力。

我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多靠領导栽培。

办公室里的女干事岚姐说,大学生小张不光人长得帅,还能写一手好材料呢,是我们厂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谢谢鼓励!那我回去了。

从总师办走出来,心情有些灿烂起来,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

人要是心情好,走起路来也格外轻盈。

很快走到办公室,屁股还没落座,孙科长坐在他那张老旧的靠椅上,幽幽地说,小张下班留一下,有事情要和你谈。

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科长要和我谈什么呢?

我真是有点度时如年。我不知道孙科长找我谈什么,从孙科长的语气和表情看,不像是有什么好事,要是好事老孙头早就眉飞色舞喜笑颜开了。可是,不好的事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是怎么度过那几个钟头的。

等待,真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煎熬。

谢天谢地,总算挨到下班时间了。科室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只剩下我和孙科长两个人。我拿眼睛看了一眼孙科长,这老头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好像故意让我多受会儿煎熬似的。

我故意咳嗽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他赶快和我谈话。孙科长却仍在忙他手里的活,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和我说:小张,你过来坐。

好的。

我就走过去,坐在他的面前。

他点燃一支烟,漫不经心地吐了一个烟圈,然后幽幽地说,小张,你来厂里几年了?

五年了。

他又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然后缓缓地说道: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他弹了弹烟灰。

您说,没事,什么事我都能承受。

其实吧,我不想让你走,但是没办法,厂里刚刚决定让你走,我虽然尽力挽留你,但是也没能挽留住。孙科长末了说道:也好,到外面世界去摔打摔打也不无好处,人挪活树挪死嘛!

我像被打了一闷棍一样,一下愣怔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心里的怒火一下就被点燃了。

我问:这是邱大裤衩子的意思呗?

这,你就别问了。

我一下站了起来,气愤地说:他这是打击报复,我不就和他的女人开个玩笑吗?我去找他!

孙科长吓坏了,连忙站起来拦住我,小张,你糊涂!你这不把我给装里面了吗?

顿时,我心里充满了气愤、悲伤和忧愁,一时找不到出口,我气得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地上来回走着,心里面真是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打击,来得太突然了。

是啊,我不能把孙科长装里面啊,他还要当他的科长呢,我一找邱厂长,不表明孙科长把责任推到他的头上去了吗?他还想在厂里混不?我的饭碗丢了,不能再让老爷子的饭碗也丢了。

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

这年头,只能自己用左手去温暖自己的右手了。

2

我他妈的被炒鱿鱼了!

痛苦、悲伤、愤怒、绝望,一起向我袭来。

我不就是和方晓兰开个玩笑吗?她能摸我的鼻子,我就不能拍她的屁股吗?况且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是想拍她的腰一下,她一走就滑下去了。这能怪我吗?可是这年头你能上哪儿说理去?

如果不是给我的头儿留面子,我非得和邱大裤衩子干一架不可。唉,我只有忍了这口气。男人嘛,该忍就得忍,韩信还不是忍过胯下之辱吗?那可是改朝换代的大将军呀,是战胜西楚霸王的赫赫战神啊。想想我便有些释然了,人啊,有时就得自己解劝自己。

刚回家的那几天我还踌躇满志,咱好歹也是大学毕业,过去可是被人们称为天之骄子的呢,还愁找不到工作?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这下不用上班了,我可以睡到太阳照进屋子里,我可以无限眷恋我的温暖的被窝了。不上班真安逸。

可是几天过后,我发现我的钱包越来越瘪了,这时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不敢再眷恋我的温暖的被窝了。

早晨起床后,胡乱扒了几口饭,然后就匆匆地骑着我的山地牌自行车到沈州日报阅报栏去看报纸。当然看报纸的目的就是想找一份工作。

我照着报纸广告的电话找过去,面试了几家,可是都被拒绝了。有的嫌我文凭不对口,有的嫌我没经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发现,这年头,找工作真他妈的比找老婆都难。原来还以为我有张大学文凭,凭着这块敲门砖,怕啥?沈州任我走,但是一个月下来,一份工作都没找到,我发现文凭不是一块敲门砖,而是一张废纸。这年头,文凭不值钱,就连杀猪的都是大学毕业的。

我的钱包越来越瘪,眼看就要吃不上饭了,还没找到工作,我开始有点着急上火。

这时,我突然发现,女友媚媚好久没来找我了。这下子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我骑着车子跑了一天,去了七八家公司面试,可是没一家收留我。我的自信心受到严重的摧残,我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在大街上东飘西荡。祸不单行,我的车胎又被扎了,我只好垂头丧气地推着车子往家走。此时的我,就是贝多芬也弹奏不出我的悲伤。

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牛顿,在哪儿泡妞呢?”

电话是我的发小马达打来的。

听同学吴大脑袋说这家伙现在发达了,开起了私家侦探社。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我的外号“牛顿”就是同学吴大脑袋给我起的。

“我靠,还泡妞呢,饭都吃不上了。”我只好自嘲地说。

“到我这里来做,怎样?”马达非常激动地说。

“你在哪里?”我有点慌不择路。

“我在西顺城路68号!”

3

我推着泄了气的自行车向西顺城进发。

我走出了一身汗,过了好几刻钟,才终于走到了西顺城路68号。我站在门牌号前,像见到了航标灯一般,只见那门前挂着一块金色的牌匾:邦尼私家侦探所。

马达这家伙真是开起了私家侦探所,看来传言果然不虚。

我的脑子里立时涌起了福尔摩斯、柯南、小杜奇、叶祖新等一个个大侦探的影像来。

我镇定了一下,开始敲门。不一会儿,门打开了,马达见是我,上来给我一拳,说道:你小子好难找啊!我找了好几个同学才找到你的电话。

我心说,没混好,羞于和同学联络。

马达非常兴奋地说道,来来来,屋里坐。

这个家伙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充满激情,让人感到亲切。马达这家伙,只要贴近他,你就会感受到仿佛有一种磁场在吸附你。

走进邦尼私家侦探所,就见墙上挂着福尔摩斯、柯南道尔、捷尔任斯基等等的大幅镜框。

在墙的另一面,挂着“业务范围”,上面写道:本所从事经济纠纷调查、婚姻破产调查、欠款追债调查、欺诈追踪调查、手机定位、汽车跟踪、各类案件取证调查。

满眼望去,屋子里布置得很像那么回事。

马达招呼我:嗯,怎么样?来,坐坐坐,喝茶。

这座城市好追风,以前时兴桑拿按摩,一时间到处都是桑拿按摩洗浴城,你要是说没洗过桑拿,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是城里人。现在又开始时兴茶道,一下子每个老板的办公室里似乎都摆上了茶具。有的老板有小秘给一遍一遍地沏茶,有的老板自己亲自动手沏茶,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老板有学问有品位。好一个满城附庸风雅。

我接过马达递过来的茶杯说道,你怎么想起找我了?嗯,不对,我该叫你马所长!

他说,什么所长不所长的,那都是叫给客户听的。噢,对了,你问我怎么想起你来的?我们小时候玩中国打美国时,就属你的鬼点子多,老给我当参谋,这回你可派上用场了。

马达看我不说话,有些着急。马达给我说,这工作不难,就是帮客户侦探一些隐私,催一些欠款,查查三角恋什么的,当侦探你知道吧?

我笑了笑,没有答话。

马达更着急,忙快人快语说道,给你个副总干干,每个月给你开这个数,说着用三个手指组成了一个数字。

我喝了口茶,说道,这活儿我干不了。侦探人家的隐私,这太不地道了吧,弄不好还会挨一顿狠揍吧。

马达急忙解释,看你说的,有什么不地道?这不卑鄙,这是很酷的事啊!你看福尔摩斯,神探亨特,不都是这个行当的先驱吗?

我被他这么一说,不知道说什么好,还真有点动心了,但我还是说,等我回去考虑考虑吧。

马达放下茶杯,急忙说,还考虑啥啊,赶紧过来一起干吧!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从小就一起鬼混,还有啥说的,我那时是“司令”,你还是我的“参谋长”呢!配合多默契啊!马达把我们儿时玩游戏时的趣事搬出来说服我,接着又说,你要是同意的话,我马上给你拿两万块钱去办置装备。

我一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我的钱包快比脸都干净了,我还犹豫什么呢?面子就那么重要吗?有位洗脑大师不是说了吗,没成功之前,你的面子就是一坨狗屎,只有你有钱了也就是说你成功了,你才会有面子。

我再無什么话说,只好从命了。

对于做私家侦探,我的经验确实是个零。

回到家里我拼命恶补,我从书架上找出了《肯·福莱特悬疑经典》、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蓝色列车之谜》《福尔摩斯探案集》,然后我又到商场买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我想我一米七八的个子穿上这件黑色的风衣,一定很拉风。光有风衣还不够,我又买了墨镜、礼帽和鸭舌帽,还买了一双黑色皮鞋。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穿戴上,然后走到镜子前反复端详。你还别说,这样打扮起来,还真有那么一点神探亨特的味道,我越发觉得自己很酷了。

坦白地说,我打小就喜欢看《秘密图纸》《特高课在行动》《尼罗河上的惨案》等一类的电影,对那些特工特感兴趣,感觉特带劲儿。特工是近几年才时兴起来的词儿,特工说白了也叫间谍、特务。由于人们对间谍、特务这些贬义的词语埋有特别的记忆力,所以近些年人们都管间谍、特务叫特工了。中国有的是词,可以换个词叫,就像暗娟不叫暗娼,叫小姐。

当然了,我喜欢干私家侦探这一行,也多少满足了一点我那丑陋的窥视癖。其实人人都有窥视瘾,都愿意猎奇别人的隐私。特别是国人在这一点上恐怕更甚,不然就不会大街上一有事,马上就有许多人扎堆。

不管怎么说,我又有班可上了。心里情不自禁地有些自豪感,走起路来,自信心油然地潜滋暗长了。

看来,工作是男人自信的脊梁,金钱是男人挺拔的血脉。

那些狼狈不堪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4

我到邦尼侦探所上班了!

邦尼侦探所又给我配备了日本佳能迷你照相机、德国派克录音笔、本田摩托车、戴尔笔记本电脑、望远镜、记事本和小手电筒等。

这天,马达一身皮夹克、马裤、大皮靴,显得特别干练。他正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和助理沙沙说话,看见我身穿风衣、头戴礼帽,戴上大墨镜这身行头进来,愣住了,当他反应过来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我有点窘迫地问,我这样打扮,不行吗?

他摆摆手笑道,看来你这是侦探电影没少看啊!顿了顿又说,干我们这一行,最最重要的有两点:一是隐蔽,二是保密。隐蔽就是不被对方发现,保密就是对客户负责,要为人家保守机密。我们属于看不见的战线,是一种沉默的力量。

这时马达讲起特务头子苏多普拉托夫对手下的忠告,你在招募新间谍时应当搜寻那些受到命运或大自然伤害的人——那些相貌丑陋者,以及渴望获得权力或影响力,却被不利的环境因素打败的人。

他从办公桌旁慢慢走过来,到我的办公桌前,又给我讲了一些注意事项和工作要领。没想到这家伙几年不见口才这么好,蚂蚁搬家,滔滔不绝。马达可不是以前的马达了,整个人的精神气质,讲话的范儿都不一样,他绝不是我们小时候和稀泥“打鬼子”时的马达了,看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点不假。

不知道你到一个新的单位是什么感觉,我是兴奋的、欣喜的、好奇的、刺激的,完全没有其他人那样有一种陌生感。我喜欢这份工作,不管你管我叫间谍也好,特务也罢,抑或是好听一点的特工,总之我是为这项工作而着迷而兴奋。

小时候看电影特别敬佩那些特务,穿着油光铮亮的大皮鞋,一头梳理得油光可鉴的大背头,穿着风衣,戴着油毡帽,镶着两颗大金牙,开飞机,驾吉普车,或者骑着大摩托,那真是十分的拉风。在我的记忆里,特务那是会十八般武艺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没想到,今天我竟然也干上了这个行当,真是睡觉都要笑醒的。

当然了,这项工作不仅仅是既能满足我的虚荣心,又能解决我的生计问题,更重要的这也是这座城市繁荣和谐的需要,城里人的生活太复杂了,太琢磨不透了,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城里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复杂的城市生活太需要我们私家侦探了,不论是经济问题,还是感情问题,都太需要我们来处理了,可以说我们非常好地解决了法庭所不能解决的问题。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干我们这一行,向我们求助的往往都是弱者。我太喜欢帮助弱者了,还是小时候时,我看见几个大孩子欺负一个小孩子,我都会站出来保护那个弱小的孩子,即使我被打得鼻青脸肿,我也要让他们几个孩子挂彩而归,绝对不会让他们感觉到我是好欺负的。

5

马达开始给我布置任务了。

一位叫吕红英的女士打来电话,说家庭遇到了一些情感问题,需要我们去帮助处理。

马达安排我去,我领命后,就骑着本田上路了。

吕红英女士家住沈州城的河畔花园,这是这座城市最早的豪华别墅小区。里面一座座白色的二层小洋楼,错落有致,精彩纷呈。

家家门前都有草坪,有的用栅栏围起来,有的干脆就用果树围起来,院落里摆上精美的白色桌椅。小区里有中式酒店,也有欧式酒店,还有咖啡馆。

说实话我讨厌有钱人,不是因为我没钱就讨厌有钱人,而是讨厌他们那样炫耀和嘚瑟,更重要的是讨厌他们的为富不仁。

当然了,尽管我讨厌有钱人那趾高气扬的样子,但是我还是喜欢和有钱人打交道的,毕竟我和钱没有仇,我要买房子,我要娶媳妇,我要过上有质量有品位的生活,这些都离不开钱。

吕红英女士约我在河畔花园里一个叫“苏菲的世界”的酒吧见面。她没有约请我到她的家里去谈,我能理解,毕竟这个社会太复杂了,什么人都有,人家毕竟不了解你。

暗自想想,与一个陌生的女士在这样浪漫的酒吧见面,多少感到有些奢侈而又不合时宜,好在不是我买单,而是为了工作,也就释然了。

这样的约会不能太早,太早显得你很清闲,没有顾客。太晚也不行,太晚显得没有礼貌。和客户相约,一定不能迟到,这是做我们这行的规矩。我历来认为,一个连时间都掌控不了的人,能掌控什么呢?

我匆匆赶到“苏菲的世界”,一看表,提前了十五分钟,刚刚好,整肃一下行头,整理一下情绪,耗掉五分钟,提前十分钟进酒吧,这是最佳的时间准则。

当我走进苏菲酒吧时,一位穿着棕色外套,梳着五号头的女士便和我招手。

我走上前去,她和我热情地打招呼,您是张侦探吧?

是我。

我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从她齐耳的短发看,颇有一种飒爽英姿的感觉。

我走上前和站起身来的吕红英女士握手。她长得高高大大,一副大脸盘,手也比别的女人的大,眼睛大得像一个玻璃球一般。

吕红英手一指,说,请坐。

我礼貌地摘下礼帽,略微点了点头,然后将礼帽放在座位上,说,不客气。然后坐下来。

就在我放礼帽的时候,吕红英女士上上下下足足打量了我三十秒以上,我知道她这是在审视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看出我到底是否能勝任她交办的任务。

这时服务生走过来。吕红英把目光移到服务生的身上,忙说您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我说咖啡吧。

卡布奇诺,还是拿铁?

我很坚定地说拿铁!

我想我不能点卡布奇诺,那样显得我太小资情调了,不配做侦探,唯有拿铁才适合我的身份。

来点什么点心?吕红英问道。

我很绅士地说,不用了,谢谢!

张侦探从事这个行当有多久了?吕红英不动声色地甄别我的从业经验。

我沉吟了一下,我不敢说自己是个新手,怕被她看扁了,于是装老成,有一阵子了。

我尽量不苟言笑,这样显得老到而又高深莫测。

是的,我必须让对方感觉到我的高深莫测,否则像一杯白开水一样那般清澈,我的单就死定了。

她似乎对我已经信任,于是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了。我老公很少回家,总是以出差为由夜不归宿,其实有一回被我发现他就在这座城市,而且是和一个臭不要脸的女人在一起,我正想上去挠那个婊子,却被他放跑了。我这个气啊,我气得把他一顿打,脸也被我抓破了,他好几天都没去上班。

我从她的眼睛里能够看出她的心里堤坝已经决堤,洪水一泻千里。这种年龄的女人,如果得不到家庭的温暖,自然而然就会变得神经兮兮,唠唠叨叨,一见人就想倾诉。

两个人交锋,谁诉说的多,谁就输了。

我暗自想,搞定這个人还是没问题的,尽管我是个侦探界的新手,我暗自得意,那么多的侦探书没有白看,那么多的《行为心理学》没有白读。

不一会儿,服务生将两杯咖啡端了上来,分别放在我们两人的面前,很有礼貌地马上转身离开了。

这时吕红英不无伤感地说,唉,我的命真苦啊!吃过糠,下过乡,回城就搞对象,结婚生孩子,孩子忙完了,老头子又有了情况。

她喝了一口咖啡,有点咬牙切齿地说道,张侦探,你一定要帮我查清那个婊子的情况,我不能轻饶了她,偷人竟偷到老娘的头上来了。

我在拿笔做记录,尽量做到不动声色,她说的重点我都一一记录下来。我一定不能多说话,一定要沉稳,要有一点大侦探的样子,尽情地让她诉说,让她把她心中的积怨都倒出来,发泄出来,这样我就成功了一半。

我记着记着,突然停下笔,装作思考的样子,然后讳莫如深地点点头。

吕红英愤愤地说道,你帮我跟踪他,把他和那个小狐狸精在一起的证据都给我搞到,我要告他,我不能让那个小狐狸精的阴谋得逞,我不能把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家业就这么轻易地被她占去。吕红英越说越气愤,由于过度气愤,以致脸部都变得有些狰狞。看来女人还是快乐时最美丽。

我点点头,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好的,我明白了。

吕红英意犹未尽,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问我,你说,我们二三十年的感情,为什么就抵挡不了他们刚刚认识的感情呢?

我喝了一口咖啡,故作高深地说,男人找情人有几种情况,一种是男人厌倦了家里的老婆,受够老婆整天的唠叨,想摆脱;一种是男人想出去玩玩,解脱一下巨大的精神压力;还有一种就是纯粹的喜新厌旧,想尝尝鲜,玩弄女性,这种属于道德问题。

吕女士抢过话头,张侦探你说得太对了!

我见火候已到,也抓住时机非常坚定地说道,你这种情况好办,我们能帮你搞定。

吕红英眼里闪出激动的光波,声音都有些颤抖,那太好了!

接下来,话也说尽了,我也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就无聊地喝咖啡。刚才的疾风暴雨过后,显得有点冷场。我还是有点无话找话地和她谈了我们的收费标准。她说钱不是问题,能花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有钱人办事就是爽快。

这可以说是我和有钱人第一次打交道,不禁有些小激动,但我还是告诫自己要淡定,一定要淡定。

她二话没说,就和我签了合同。她先预付了三分之二的款项,然后她把她先生的照片、手机号码、家和单位住址统统给了我。当我看到她先生的照片时,我差点惊叫起来,但很快理智提醒我,淡定!淡定!淡定!你是私家侦探,要稳重!稳重!稳重!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向她保证完成任务,然后便告辞了。

6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笔订单啊,回到单位我激动得跳了起来。

马达很高兴,上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马达没想到我去就能谈成,更没想到的是能把定金拿回来那么多,作为新手一般能拿回来一半就算胜利,何况我拿回来合同的三分之二资金。

马达让我马上给客户打个电话,告诉她你回到侦探所了,正在着手准备她的案子,让她放心。

我说,不用吧!

马达说,必须打!这样人家会把忐忑的心放肚子里,毕竟是第一次和你办事,心里没底,你把钱拿走了,她就变主动为被动了,就会担心你把钱拿跑了。因为毕竟这个社会骗子太多,本来家里事就让她很难过,要是再被骗,那就是难过的平方了,所以你以后要养成这个习惯,拿钱回来到单位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客户打个电话,告诉她马上开始实施她的案子,这是待客户之道。

我不得不佩服马达的缜密思维,难怪他能成为老板,我却是打工的,看来生活处处是学问啊!

我给吕红英女士打个电话,效果出奇地好,从声音里就能感受得到马达的英明预见。

7

礼拜六的早晨。

当我掐掉第三支烟的时候,邱孟肃晃晃荡荡地从家里出来了。

我前面说过当我看到吕红英把她丈夫的照片递给我时,我差点惊叫起来,因为吕红英让我跟踪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炒我鱿鱼的邱孟肃!

当时我暗想,邱大裤衩子,你这个家伙也有今天啊,竟然落到我的手心里!

回到家里我还暗暗得意,这下可就怪不得我了,是你撞到我的手掌心里来的。

但是很快,理智告诉我,不能用私人情感代替严肃而又严谨的工作,我还是要一是一二是二,不能有公报私仇的想法和动机,那样就会毁了我的前程,更是害了朋友马达。

尽管吕红英说的邱孟肃和我认识的邱孟肃是同一个人,但是对邱孟肃的认知,却绝对不会是同样的。

邱孟肃和往常不一样,他没有坐他的座驾奥迪A6,而是优哉游哉地步行,当他走出几百米,我正想跟踪他时,这家伙又折回去了。

难道是我被他发现了?不会啊。他根本看不出来我是谁,因为我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黑色的风衣,里面配有蓝色的西装领带,脚蹬一双棕色的皮鞋,头戴一顶鸭舌帽,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墨镜,我特意把风衣的领子往上伸了伸,把帽檐压低,我把自己打扮得像柯南神探一般。他不会认出来我啊?

就在我左思右想的时候,这个家伙又出来了,这回骑上了一辆自行车。

这是演的哪出戏呢?我这一上岗就给我增加了难度,检验我的脑回路?

如果一个像我这样下岗的人骑上自行车,这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可是一个统领两千多人马经常乘坐轿车的头儿竟然骑上自行车,这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我的脑子一时短路了。

我骑上本田摩托开始跟踪他。

他不时地回头,有时还左顾右盼,最后确信没人跟踪他后,他突然奔向一家盛京银行,快步进了银行,走到VIP窗口,他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钱,递给银行的柜员。

我在窗外远远地拿着望远镜观察着他,只见他时不时地回过头来东张西望。

不一会儿存完钱了,然后他走了出来。这时他好像碰到一个熟人,那个人和他打招呼,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什么,由于我离得远,听不见说了什么。我赶忙拍了几张照片,也好给吕红英交差。

邱孟肃骑着车子往前走,我不知道这个家伙又要往哪里去,我就在远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他突然一个转弯,我看不见他了,等我骑到拐弯处时,我发现这个家伙不见了。我跟丢了目标,感觉有点窝囊,不得不承认我还是一个新手。

邱孟肃这个家伙,最大的本事就是让全厂的人都烦他。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他给好处的人是不会烦他的,毕竟秦桧也有三个好朋友呢,我说的是比例。

这年头,要想当官,只要讨好上面的官就可以了,至于下面群众谁说你好坏,那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以前老厂长在时他拼命溜须老厂长,等老厂长一走,他上台后,就拼命埋汰老厂长。老厂长在任时,过年过节还能分点东西,这家伙当厂长后,什么东西也不分了,一毛不拔,说要勤俭节约。员工倒是节约了,但节约的东西都划拉到他家里去了。

这家伙不但贪,而且色,据说厂里有点姿色的女的,都被他给霸占了。有的不从,他就软硬兼施,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扣你工资,罚你奖金,各种损招,应有尽有。党办主任小汪本来不归他管,但是架不住他会玩弄权术,使得党委书记也得看他的脸色,最后汪主任也乖乖地拜倒在他的权杖之下,有时大白天都要到他的办公室去满足他的兽性,不但给他洗裤衩子,还要给他洗脚按摩。有一次邱孟肃和小汪正在缠绵鬼混,正好被去汇报工作的总师办郭更新主任给撞见,郭更新很不是滋味,急忙说走错房间了,从此之后,郭主任就没得烟抽了。

8

我如沉默的羔羊一般回到家里,感到痛苦难耐,我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弹出一根,然后点燃,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吸了起来。

正在我痛苦的时候,不知道太阳打哪边出来了,媚媚来找我玩来了。

我们可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自从我被炒鱿鱼之后,媚媚就不怎么理我了。在那段借酒浇愁的日子里,我悟出来了很多东西,更加感觉到社会的冷暖。

炒鱿鱼,这个词够狠。可没办法,生活不是因为一个词变狠的,生活本来就狠。女人啊,都是势利眼的。所以男人,你的名字叫强者。你不强,就没有女人会喜欢你,就没人会给你阳光雨露,你自己必须要干掉懦弱,干掉恐惧,自己主宰自己的生活。

媚媚长得如她的名字一样,很媚。那种媚,不是单纯一个美字所能概括的,原谅我笔拙,不能描绘出那种给人摄人心魄的感觉。那种文文静静的味道,是当今女孩子身上难以寻见的。现在的女孩往那里一站,你就会感觉到非常的浅白,浅白得就像一张纸一样,就像一碗没加盐的白菜汤一样,品起来没有味道。媚媚不是,媚媚往那里一站,你就会感觉到一种气质立时弥漫开来,让你顿时如坠云里雾中。好的女人,十步之外都会让你感受到一种不同凡响的味道。

媚媚穿着简单,但绝不俗气,很有品味,很有情调。当然,她的这种充满灵性的韵味,绝不是凭空就有的,而是环境、生活阅历、广泛的阅读等综合因素所造就的。

坦白地说,媚媚吸引我的正是这种神韵。我们之间的情愫绝不是男女之间那种简单的鱼水之欢,而更多的是心灵的契合,这种契合来自对大自然的钟爱和对生活如出一辙般的不謀而合的精准的剖析。我相信她会来找我的,因为生活中毕竟能够走进彼此心灵的人真的少。

我没有问她为何不来找我,我想这也许是她对我鼓励鞭策的一种方式,懂得的自然会懂,不懂的问也没用,生活就是如此。

没有语言,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和负担,有的只是身体的亲密和拥吻,天空顿时旋转起来,床,在剧烈的颠簸中,享受着温暖的力量。这一刻,世界都为之战栗,如入云端之巅,腾云驾雾……

当一场酣畅淋漓的“激情”结束后,我们非常惬意地瘫在席梦思床上。

媚媚轻描淡写地问我新岗位怎么样?

我望着天花板说第一次失败了。

怎么失败了?

跟踪跟丢了。

新入行都会这样,久了就会驾轻就熟了。媚媚很会开解人。

经媚媚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宽慰了许多,看来女人是灭火器啊,能把你的火给灭掉,让你平静下来。我不禁在心里感叹有女人真好!

9

次日,是一个晴朗的没有雾霾的礼拜天。

我早早起来,走到本田摩托前,戴上安全帽,一步跨上摩托,打开钥匙门,一拧,车子就发动了起来,我驾驶着本田摩托奔向河畔花园。

沈州人都知道,这是一座高档住宅社区,里面大都是别墅,只有临街两栋是高层住宅。吕红英和邱孟肃就住在这座花园小区的一套别墅里。

我骑了十二分钟三十八秒就到达了河畔花园,我把安全帽摘下来放到车子的把手上,再换上鸭舌帽。抬腕看看手表,时间还早,我就抽起烟来。当我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千呼万唤,我的目标邱孟肃终于慢慢悠悠地出来了。

他穿一件蓝色的夹克,黑色的裤子,脚穿一双阿迪达斯休闲鞋。

他走出家门,站了一会儿,观察没人,他才开始行动。

就在我猜他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时,结果这个家伙却是出乎我的意料地往后走去。

刚开始他走得不紧不慢,走着走着,就加快了步伐。

这次不敢怠慢,我走下摩托车,拉了拉夹克衣领,把帽檐拉低,赶紧跟了上去。

跟了不远,就见邱孟肃走到一位老太太跟前,站定,不知他和老太太在聊着什么。我赶紧拍了几张照片。

他和老太太摆摆手,好像是告辞了,然后他便向北走去,他边走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拐过一条街,就不见了。

这家伙真是太神了,他要干什么去呢?在企业里他也是神出鬼没的,令人琢磨不透。真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我这样的新手,在他这样老奸巨猾的家伙面前,真是像一张白纸一样。我忽然懂了,为何老美的电视节目主持人都是白发苍苍的长者,因为有生活阅历有沧桑经历的人采访出来的问题才会深刻,而我们的电视主持人就像嫩豆芽一般,哪有什么思想和见地来发问?看来一个人的经历太重要了。

我赶紧跟了上去。他一直往前走,步伐很快,近乎竞走了。到了路口他往左拐去,我小跑几步,生怕再被他甩掉,结果步步紧跟,你猜我跟他跟到了哪里?

我竟然跟他一直跟到了厕所里!

原来这家伙是内急,跑进了厕所。我说大周末的,他怎么会这么急三火四的呢?

邱孟肃从厕所出来,似乎不那么急了,走起路来不再像是竞走运动员。他抬腕又看了看表,从表的反光里我发现那是一块欧米伽手表,他看完表后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我就听见一句在蓝花酒店1808见。然后就见他走到路边,挥手打了一辆的士。

我赶紧跑到停本田摩托的地方去取车,然后穿小巷,赶在邱的前面到了蓝花酒店。我把摩托车停在蓝花酒店旁边一家银行门前,然后走进蓝花酒店对面的一家肯德基店,要了一杯可口可乐,然后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边喝可口可乐,边观察着蓝花酒店的动静。

我在想,这家伙和谁约会?选择这么高档的五星酒店。听厂里人说这家伙常年在这个酒店有包房,看来果然不假。这年头,谣言,就像是遥遥领先的预言。

这时,邱孟肃乘坐的红色的士到了。他从的士上走下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走进了蓝花酒店。

其实,每个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只不过有的人好奇心强,有的人好奇心弱罢了。有强烈好奇心的人,一般来说到最后都能成事。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就见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向蓝花酒店走去。我猛的一惊,这不是方晓兰吗?我犹豫片刻还是拿出了相机,咔咔地按下了快門。

方晓兰穿着一件白色带花的裙子,脚上一双棕色皮鞋,什么牌子的由于太远看不大清,只是见她走起路来非常轻盈。方晓兰就那么径直走进去了,头也没回地走进去了。从她的步伐里你能看得出她是一个非常单纯、涉世未深的女孩,绝不像邱孟肃那样左顾右盼,一看就是偷情老手。我搞不懂的是如花似玉的方晓兰才二十四五岁,却和五十多岁的邱孟肃好上了,没有道理啊?可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是令你琢磨不透的,没有道理就是道理,处处都有道理的人生不是真实的人生。

等方晓兰走进宾馆之后,我看了看手表,然后继续喝我的可口可乐。我一边喝可口可乐,一边想有女人的生活真是好啊。

坦白说,方晓兰和我有过交情。什么是交情,你懂吧?我刚毕业分配到工厂时,可以说是轰动一时。那时方晓兰也来不久,由于长相姣好,声音甜美,她被调到厂工会做播音员。准确地说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注重人际关系,只要你有才华就行。我能写,经常给厂广播站投稿,她经常播我写的稿件,就这样一来二去她和我就混熟了,我们经常在一起嬉笑打闹。要知道工厂不像党政机关那样沉闷,那样表面上装得一本正经,工厂里都很简单、直白、淳朴。那时还不像现在这样注重金钱,还是比较注重个人的才华的。所以那时笔杆子的我还是比较得烟抽的,自然也就比较讨女孩的欢心,方晓兰慢慢就和我走到了一起。

说实话,方晓兰和媚媚是两种不同类型的女孩,方晓兰有点泼辣,敢爱敢恨,有点像印度电影《大篷车》里的小辣椒。而媚媚则是温柔善良,说话柔声细语的,女孩味道十足,一头长发像瀑布一样煞是可爱。说老实话,我太喜欢温柔的女孩了。我认为女孩就该有女孩的样子,女孩不能像假小子似的,那样就太没味道了,仿佛男孩找了男孩一般。

可是后来我和方晓兰恋爱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成为厂里的头号新闻,不知怎么也传到厂长邱孟肃那里了,他就当着办公室好几个人的面让工会出台了一个文件:《本厂员工不许和本厂员工谈恋爱》。也许你会感觉这个文件可笑,但那时就是这样滑稽。没有办法,有权就是这样任性,它可以随意出台一个文件,盖上大戳,那就是“法规”。

我不知道邱孟肃是怎么和方晓兰搞上了,我最早知道是李大锤和工友们吃午餐时说的。当时我那个气啊,我把朋友从日本给我带回来我听英语的最爱的半导体都摔了。恰好那天马达赶到叫我打球去,不然我想非闯出大祸来不可,马达和我一连20盘乒乓球大战,将我的火都打出去了,将我的气都发泄出去了。打完球当我们坐下来一起吃饭时,马达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一个二十几岁鲜活的生命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去换,值得吗?你失去的仅仅是一棵树,但是却迎来了一大片森林。我不能不承认马达的老练、沉稳、人情练达,不能不承认他在这些方面远远胜于我,尽管我和他是发小。被他的一顿嬉笑怒骂,便把我彻底骂清醒了。

朋友的好处,就是在你迷茫的时候,在你困顿的时候,能给你指明方向,带你走出困境,给你带来温暖和欢乐。

时间真是医治一切创伤的良药,现在当我看到方晓兰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平静如水了。

做梦也没想到,邱孟肃今天却撞到我的枪口上了,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啊!

我喝完了一杯可口可乐,又要了一杯麦香奶茶。

我观察着这座城市的路边行人,人们走路不像南方城市那样匆匆忙忙的样子,似乎时间有些凝固了,静止了。时间在这座城市人的眼里是不值钱的,路边一有新闻,马上就会围上很多人卖呆。说老实话,我不太喜欢这座城市,太没有特点就是这座城市的特点。我认为一座城市应该有自己的特色,有自己独特的建筑,看上一眼就会让人记住,就会让外地人想起她来。如果说广场是一座城市的眼,那么可以说雕塑就是一座城市的魂。一座城市如果没有广场没有雕塑,就像一张报纸没有留白一样,感到密不透风,呼吸不畅。

有一次我在单位与同事聊天时,说滨海这座城市挺美,有自己独特的风韵。孙科长马上不屑一顾地说道,滨海好?滨海好你怎么没上滨海去?你能生活在这座城市就不错了,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说这是哪跟哪啊?别的城市好就是不爱这座城市吗?说别的城市好是想说我们应该见贤思齐,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建设她。难道医生说某个人有病,就是对这个人不好吗?后来办公室的王姐出来打圆场,才化解了一场纷争。

当我买了第三杯饮料冰水的时候,方晓兰出来了,作为私家侦探,我必须尽职尽责,抬腕看了看表,整整两小时十五分,我马上拿出高清相机拍照。看得出来,方晓兰步履轻盈,红光满面,比进宾馆之前明显精神了几分,可以说是面若桃花,花枝招展。过了几分钟,邱大裤衩子也出来了,邱孟肃走路则是有点踉踉跄跄,明显有些飘忽,两腿像弹棉花似的软弱无力,再加上他那水裆尿裤的造型,活脱脱一个垮杆兵的样子。看来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不服老是不行的,它会在你的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留下岁月的痕迹,抹也抹不去的。

我有点想媚媚了,不禁想起了那晚上的“摸爬滚打”,一股幸福泉流涌上心头,心里似乎熨帖多了。不再为失去方晓兰而懊恼,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10

在给吕红英送材料之前的晚上,我失眠了。

我是原封不动地把这两天来的跟踪情报全都汇报给我的顾主呢,还是有选择地汇报给她?得失利弊,不能两全,就像古人不能忠孝两全一样,我对我的顾主也是如此。我如果诚实地把拍到的都给她,势必会造成对我的前恋人方晓兰的伤害,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增加了顾主的烦恼和自卑。不把方晓兰和邱孟肃进蓝花酒店的事汇报给顾主,又有违职业道德。这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当我把烟头堆满烟缸的时候,我做出了人生第一次侦探结果的决定。我决定不把邱孟肃和方晓兰幽会的事情戳破,相反我却把邱孟肃和那个老女人在路边搭讪的照片拿给她,这样对事主吕红英来说打击不会太大,又完成了她交给的任务,至于邱孟肃骑自行车去银行的情况,我会如实汇报。当我拿定主意后,整个人就轻松了许多,我又如释重负地睡了一个回笼觉。太阳一竿子高的时候,我醒了。

吃完早餐,我就去河畔花园向我的顾主吕红英汇报去了。

11

当骑着我的本田摩托到达河畔花园的时候,我发现总师办郭更新主任正从吕红英的家里走出来,两个人看起来很熟悉,也很亲热。这可是我所始料未及的,于是侦探的警觉又袭上我的心头,我暗自观察、研究起这二位来。

郭更新是来给厂长汇报来了,还是和吕红英幽会来了?如果是汇报的话,邱厂长应该在家才对,而邱厂长昨天就去哈尔滨一家工厂签合同去了。这也是吕红英不让我连续第三天跟踪邱孟肃的原因。

我按时到了吕红英指定的那家咖啡厅。刚坐定,吕红英就飒爽英姿地走了进来,看得出来她的气色好多了,绝不有上次那样面色苍白,满脸肃杀之气。这次取而代之的是柔情,面带桃花般的柔情,当然还有一丝丝的妩媚,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妩媚。

我们打过招呼后就直奔主题,我像小学生交作业一般把两天来的情况向她做了汇报,当然是文字材料和照片资料。她一页页地翻阅着,面部表情很松弛,不知道是昨晚她休息得很好的原因还是我的材料让她满意的原因?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吧。

我静静地边喝咖啡边观察着她,仿佛等待一个阅卷的老师随时给我挑出什么毛病一般,心里有点忐忑不安。尽管她的心情很好,但我想像她这样的女人,是随时可以电闪雷鸣的,这个年龄的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

我故作镇静地喝着咖啡,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忐忑又点燃了一支烟,翘起二郎腿,使自己变得放松一点,也显得优雅一点。一圈圈青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吕红英抬起头来,缓缓说道,你辛苦了,张侦探,非常感谢!

我弹了弹烟灰,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吕红英又问,你就没看见他和小狐狸精在一起吗?

我沉吟片刻,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一个字都没有给她。我知道男人越深沉,越遭女人迷恋。特别是在客户面前,你越多说话,就越会言多必失。所以对我的客户,我选择沉默如金。

那等老邱从哈尔滨回来,你帮我再跟踪他一天,怎么样?

我心里乐开了花,这样我就又多增加了收入,但我却故作镇定地说,这我可要回去给领导汇报一下,看看能排出时间啵?说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没关系,你机动安排时间就行,我不急的。说老实话,我对你的敬业精神很是感动。她指了指我的报告材料,继续说道,两天写出这么多翔实的报告材料,还有这么多的照片,我真是对你们刮目相看,果然名不虚传!

12

我发现:

男人不能没有女人,没有女人的男人,就像失去了身上的动能一般,立即显得蔫头耷脑。女人也不能没有男人,没有男人的女人,就像失去了刹车功能,立即变得破马张飞。

不能不承认,几天没见到我的媚媚,我的心里就有些像长草了一般荒凉而又野蛮。难怪这个世界上有阴就有阳,有凸就有凹,有日就有月,有天就有地,有高山就有大河,这是人类和大自然不可违逆的规律,你违背了就会出状况,所以社会讲究的是和气、和美、和顺、和畅、和谐。

我不禁想起了我的客户吕红英。第一次见面时她之所以那么狂躁,也许是因为没有爱情的滋润,或者说男人的抚爱吧。而第二次见面时她之所以那么温良,也许是因为释放了囤积身心许久的“爱”吧,释放了就轻松了,正常了。

性爱也是爱!不怕你笑话我,身材苗条、曲线优美的媚媚在夜里就来到我的梦里,搅得我肾上腺激素汹涌澎湃,我的情感如潮水一般波涛汹涌……

早晨起来,我戴上头盔,戴上皮手套,骑上本田,就直奔媚媚的家疾驰而去。

当我到媚媚家楼下和她传递暗号时,她示意我上楼,说她爸爸妈妈不在家,这可是天赐良机哦。说真话,我每次想做什么事时,总能得到上帝的关爱,使得我的欲望总能得逞。得逞这个词语不大准确,应该是得成吧,因为我做的事都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充其量算作阳谋罢了,因为欲望这件事对谁来说都是本能的。

当然去她家尽管不是第一次,但也是有几分忐忑的,毕竟这是没经过准岳父大人的恩准,这可是和他的前世情人在偷情,他要是看到了,不砸烂我的狗头才怪呢!但年轻人偷情是胆大妄为的,有个词叫色胆包天,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慌里慌张地上了楼,见到媚媚,我们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那真叫一个黏稠啊,简直都化不开一般。两张嘴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天地瞬间旋转起来,我感觉到世界如此的渺小,我们是如此的高大,世界仿佛就在我的脚下,舍我其谁的感觉油然而生……

就在我沉醉在爱河里的时候,该死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了。

起初我还不想理睬,但是手机叫唤起来不停,我想一定是有急事。我放下媚媚,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马达打来的,告诉我马上去所里,有紧急事情和我商量。咱毕竟是做侦探行当,也算得上半个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况且马达还给我个副所长干,虽然我们所里只有五个人。他虽然坏了我的好事,但是男人嘛,毕竟事业是第一位的,女人才是第二位。于是我不得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媚媚,赶回所里。

13

回到邦尼侦探所,我才知道,所里出事了。

当我回到所里时,马达正气呼呼地在力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

见我进来,马达马上急不可待地和我讲了探员李奇蒙的事。

在侦探一名美少妇白琼花的先生冯在举时,李奇蒙和少妇白琼花擦出了火花,一时兴起,和这名美少妇在家里开始了腾云驾雾般的床上运动,不想被白琼花的先生冯在举抓个正着。不知道是白琼花的先生用的计谋还是回家偶然撞见的。但这位先生不依不饶,找到单位来,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整个邦尼侦探所都知道了。

马达征求我对李奇蒙的处理意见。

我思索了一下说道,别急着处理,先了解一下情况,事缓则圆嘛。如果非要处理,也要按照所里的章程办。所里的章程就相当于一个国家的宪法一样,那是所里的一切行为准则。

说老实话,我很适合给别人出谋划策,这也是马达找我加盟邦尼的关键原因,一个好汉三个帮嘛。而且作为发小的我,从不藏奸耍滑,很喜欢直来直去,这也是马达非常急切找我加盟的根本原因。

我说完自己的想法后,观察马达,发现他满脸的怒火已经渐渐消散了,脖子上暴起的青筋,也渐渐平复了,看来我的一番话,确实是起到了灭火剂的作用,马达消了不少气。

要不怎么有人说呢,一个好的部下,就应该是灭火器,而不是助燃器,这样才能使领导在心平气和中做出正确的抉择。人在愤怒时做出的决定,往往带有重大的情感色彩,是具有局限性和偏差性的,所以作为领导,必须具有客观冷静地审时度势的能力,才能很好地驾驭企业这艘大船的航行。

李奇蒙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长得浓眉大眼,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很阳刚,所以也很得成熟女性的喜欢。他因买不起房子,女友刚刚和他吹了,整得他最近一段时间很是郁闷。那个美少妇白琼花老公回家总不交“公粮”,也是孤寂难耐,两个人遇见那真是烈火干柴,碰到一起就熊熊燃烧了。没想到这事被白琼花的先生冯在举发现了,还抓个现行,白琼花的先生找到所里来讨要说法。可以说这是邦尼侦探所成立以来最为棘手的一件事。本来事主的先生背后偷人没有理可讲,但是这回却被他来个反间计抓住了把柄,这家伙利用这个机会来化被动为主动。

我对头儿马达说,这事您先别出马,由我来先探探对方的口风,看他是怎么个要价,我想尽量息事宁人,否则对我们邦尼的名声实在是不好,一个企业的品牌形象直接影响企业的业绩,危机公关就显得非常重要,大公司一般都是设有公关部的。

李奇蒙的情绪有些低落,深为自己惹的麻烦而自责,因为他的事一出,所里人跟着吃瓜唠,所有人的奖金都泡汤了,所以所里人也不想搭理他。看他的情绪低落,我故意走近他,找他聊天。都是年轻人嘛,也就好沟通。和我聊天之后,李奇蒙情绪好多了。

在邦尼侦探所,可以说马达是唱黑脸的,我就不自觉地唱红脸,帮他化解一些矛盾。其实在任何单位都是如此,一味地讲究刚是不行的,有时也需要讲究柔,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嘛。

我骑摩托用了10分钟就到了日月轩茶楼,我把车停好,摘下头盔,放在车把上,整理了一下发型,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白琼花老公冯在举,四十四五岁的样子,人长得高高大大,有些臃肿,人没到,肚子已经到了。由于在机关工作,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看上去应该算是见过世面的人,这样的人是不好对付的。

我和他寒暄过后,就开始直奔主题,我说我是代表邦尼侦探所来了解一下您反映的问题,您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尽管和我说。为了表示我对此事的重视,我拿出纸和笔,边听边记,就像我以前在机关工作时那样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

几轮下来,我基本摸清了他的底牌。

和对手交锋,一般高手都是让对手先出牌,对手出牌了,你就可以找出破绽击败他。两个人交锋,谁的话多,谁就输定了,因为言多必失嘛。他的外表看上去很老到很精明,但是通过谈话,我发现体制内的人由于习惯性的装傻,慢慢就真的有些变成呆傻了。你知道,人的大脑是越用越活的,否则就会锈死。古人云:流水不腐,戶枢不蠹。是谓也。

对于冯先生提出的问题我并没有直接回答,我主要是倾听,然后好回去研究对策。首先我对他的遭遇表示理解,然后对他进行了安慰,我说回去会和领导汇报,然后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案和力法。

刚开始,冯在举还火气颇大,慢慢我发现他的火气被我的话给化解了,将有形化解于无形之中。我慢声细语,边敷衍边观察他的表情,其实我已经从他的话里话外听得出他也是想尽快结束算了,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那样对他来说不利,毕竟他被人戴了一顶绿帽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是他又不能不追究,他想借此让我们不要再调查他了,至于赔偿损失我看他倒是不在乎。

最后我表了态,我们都是男人,男人最容易理解男人是吧。我认为这件事情尽量低调处理,不宜大事声张,毕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让众人知道,对我们对您本人的名声都不利,必定会导致您的对手大做文章,利用这样的事情来搞您,所以我认为尽快低调处理尽快迅速翻篇,这样于您于我们都有利。当然了,我们邦尼会根据所里的法规对当事人进行处理,请您放心我们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

冯在举频频点头,看得出来他很赞成我的方案,可能也是我说到了他的心里去。他频频地和我说“谢谢”,我抬手看了看表,装作很忙还有事的样子,说:那今天就到这?!他说:好!好!好!

然后我就和冯在举告辞了。

走出屋子,我感觉暖融融的,不是天气,而是心理,看来温暖别人也能温暖自己。

和客人交谈不能把话儿唠散了,要越唠越近乎才行。越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才能越征服对方。我感觉我越来越老辣了,心里得意起来自己又为邦尼解决了一件十分棘手的难题,心说马达你没看错人,本副座不是白吃干饭的。

我没有直接回邦尼,而是给白琼花打了电话,我想趁热打铁,和白琼花约好时间后,我就马不停蹄地奔向白琼花家去了。

白琼花长得真像花一样,亭亭玉立,袅袅婷婷,往那里一站,你就会禁不住的想多看她一眼。但就是这么漂亮的女子,为何冯在举回家不交“公粮”呢?这对还没结婚的我来说真是不可思议。我记得念书时看铁凝的小说,记得里面有一个细节,说是“她”父母不在一张床上睡,我感觉很新奇,也很是不解,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七年之痒?也是人们常说的“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

白琼花似乎还没有从和李奇蒙那个事件上走出来,你从她的精神状态上就可见一斑。她把我让进家里,坐下来之后,她给我倒了一杯菊花茶,我便和她交谈起来。她说的不多,我问她,她才说,每个问题她都是很简洁的几句话。

我做了笔记后,了解了白琼花和她先生的基本诉求之后,心里就有数了。

回到邦尼,所长马达不在,出去了。我点支烟,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渎书,边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蓝色列车之谜》边等马达回来。

最近一段时间,我迷上了阿加莎·克里斯蒂,一连看了她两本书,一本是《无人生还》,一本就是现在捧读的《蓝色列车之谜》,后者比前者还棒。我和您说这两本书,您可能还不足以知道这位作家的大名,我一提由她的小说改编的电影,您立马就会肃然起敬。由她小说改编的电影当时那真是风靡全球。一部电影是《东方快车谋杀案》,一部是《尼罗河上的惨案》。这两部电影我都看了,那真叫一个棒!

14

难得的是一个礼拜天,可以在家休息。

干我们这行,真是没日没夜,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说我们风餐露宿,恐怕不为过。一行有一行的难处,看似光鲜,实则步履维艰。

难得的是一个好天。好天,心情自然就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是圣人的境界,我不是圣人,我做不到那些。过够了那种雾霾的生活,真是受够了。但是作为弱小的个体的你有什么办法呢?

忘了告诉你,我家临街。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子,暖洋洋的。

我在家搞卫生。先是拖地,然后擦玻璃。我去过日本,日本人真是干净,每家企业每天都在上班后和下班前五分钟打扫卫生,街上也是极为整洁,个人家就更不用说了,恐怕日本人是世界上最为干净的民族。相反我们的电影里却宣扬大学生寝室越脏越引以为傲,真是不同的价值观,造就不同的天地。

擦玻璃既是一个力气活儿,也是一个技术活儿。我先用洗涤液往玻璃上喷一遍,然后用湿抹布把玻璃仔细地抹一遍,接着又用于抹布再抹一遍,这样做完之后,再看玻璃真是窗明几净了。我的心情随之大好,看来古人说的劳动产生快乐是有道理的,面对自己的劳动成果,或多或少地有一种小小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差点忘了说了,就在刚才我正擦着玻璃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一个美女从窗前走过,我的大脑迅速扫描着信息图,信息图库里马上蹦跶出三个大字:邱孟肃!那美女腿修长,头发是棕色的,显然是后染的,面孔是东方人面孔,穿着一件紫色绣花的衣服,走起路来袅袅婷婷。那女的不是方晓兰。方晓兰我太熟悉了,就是扒下她的衣服我都能认出她来。她是谁呢?难道是邱孟肃新猎获的尤物?

职业的敏感,使得我马上绷紧了神经,我停止了擦玻璃,我在看他们往哪个方向走去。大脑的又一个信息圖出现了,你的目标客户已经完成。是啊,跟踪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不禁哑然失笑。就像警察把谁都当成敌人一样,我却把谁都当成了我的客户——被监视的对象。我晃了晃头。

正当我哼着歌子擦玻璃的时候,电话响了,我走下窗台,到洗手间洗完手,擦了擦,拿起手机来看,是单位打来的。我接了起来,喂,是我。马上?好的。

15

这座城市绿化得很好,马路边是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树,树叶随风翩翩起舞。放眼望去,这是一个金黄色的世界,我喜欢这由绿色变成金黄的世界。片片梧桐的叶子,为这个城市增添了成熟气息的同时,也为这个城市净化了空气。

我到邦尼时,头儿马达和女秘书在,给我的电话是秘书打来的。马达所长见到我,急切地说,吕红英的先生邱孟肃从哈尔滨回来了,吕女士打来电话,还要跟踪,而且很急切,钱不是问题。

其实,周末,我有一大堆的事呢,可是没有办法,谁叫你是吃这碗饭的呢!

我只好洗耳恭听,领完了任务,马上就出发。干我们这行,必须具有军人的速度,必须雷厉风行。

我猜想,吕女士一定是又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否则她不会这么急迫,这么不差钱地让我们来做这个案子。

我把车子停在奉天街的路边。

这天我穿着黑色的风衣,拽了拽衣领,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抬手扶了扶黑色墨镜,心想,我要用黑色的眼镜去捕捉黑色的人生。

根据线人密报,邱孟肃正在奉天街的皇家一号。

皇家一号,是沈州城一处高档消费场所,也是各类杰出人物聚集的地方。

我走进去之后,服务生和我打招呼,我装作找人的样子,往里走。我突然发现邱孟肃走进288包房,我马上退了回来,到大堂定了一间和它相邻的289号房间,这样我就可以利用邦尼新进的德国窃听装备来监听邱孟肃的谈话内容了。

当我坐定后,就听隔壁屋里传出邱孟肃的声音,米蕾,你去吧台,给冯局长买条中华香烟。

好的!

米蕾開门的声音,然后是走向吧台的脚步声。

这时就听邱孟肃说,冯局长,这是给您的,你放心,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事,你放心好了!

冯在举的声音:这怎么能行?

哦,冯在举高升了,当局长了?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邱孟肃说道。

冯在举:以后可不行了!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这时,米蕾开门进屋,就这一条软中华了。

冯在举说道,软中华好!

邱孟肃说,这小米啊,多才多艺,你看长得漂亮吧,人家一半是俄罗斯血统,一半是汉族血统。以后啊,小米就归您冯局长管了。

米蕾赶紧接过邱孟肃的话说,冯局随叫随到!

小米,把酒倒上,整一个!邱孟肃安排小米。

三个人碰杯,齐声说干杯!

这时,邱孟肃接了个电话,然后说,我有点事,你们俩接着喝,我去去就来。

门被推开的声音,屋子里只剩下冯在举和米蕾。就听米蕾说,邱厂长说了,一定要让我陪好你,陪不好不给我开工资呢。冯局,你可要尽兴啊!来,干一个!

冯在举不怀好意地说,干一个?我问你,干字怎么写?

米蕾说,上边躺一个人,下边躺一个人,中间连一根棍。说完,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

冯在举喝得有点五迷三道了,说白了就是一个字:干!

紧接着就听见米蕾娇声嗲气地说,不要嘛!人家还是黄花闺女。

“来吧,宝贝……”

屋子里传出米蕾的呻吟,那声音真是令人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我不由得想起了德国电影《窃听风暴》,那个维斯勒上尉监听一位作家和女艺术家做爱之后,难以把持自己,去找妓女发泄,不想时间到了,上尉还没结束,无奈,妓女说道,还想玩,就要加钱,时间到了。

16

我坐在邦尼的办公室里,打开电脑,就见邱孟肃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埋头看着文件。

邱孟肃的办公室宽大敞亮,远比冯在举的局长办公室阔气多了。冯局长的办公室是有要求的,作为局级领导不能超过20平方米,而邱孟肃作为厂长来说,就没人约束得了他了,他是和尚打伞无法(发)无天。邱孟肃去过冯局长的办公室,回到他的工厂王国,他顿生自豪感。心想局长算个啥,一脚踢不倒的两个钱,挣的都是死工资。可惜他盘算错了,局长的一句话就够他在沈州城跑一圈的。正在他得意忘形之时,电话响了,邱孟肃赶忙接了起来:喂,是我,什么?项目方案没通过?

邱孟肃坐在沙发椅上放下电话,立时傻了眼,刚才的自豪感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刚要站起来,又坐下去了,他拿起电话,马上拨了一个号码,然后把电话放到耳朵边,我说小米啊,你怎么陪冯局长的,那个项目没通过啊!你马上给冯局打个电话或者跑一趟,只要你把项目落实了,我会奖励你的。马上去办!

邱孟肃放下电话,骂了一声,他妈的!这帮王八蛋,吃我的,喝我的,拿我的,玩我的,最后还不给我办事。这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这帮当官的,他们说啥你都别信,没他妈的准儿。

米蕾走后,邱孟肃在办公室里手足无措地来回走着。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他马上装模作样地坐回老板椅,气沉丹田地喊了声“进来”!

开门进来的是总师办主任郭更新。郭更新抱着一堆图纸,走到他的对面,然后坐下。郭更新算是厂里的老人了,论资历不比他邱孟肃差,论技术那更是厂里的大咖,但是论关系他却败下阵来,邱孟肃借着老厂长的余威,他结交下了局里的领导,所以老厂长一退他就马上顶了上来。这年头做官最重要的是要上面有人,有人还不行,还必须得硬,光硬还不行,还要硬到地方。

郭更新把图纸摊开说道,现在锅炉配套改造项目遇到了瓶颈,厂长您看,这是我们做出的规划方案,看看这两个方案哪个合适?

邱孟肃戴上眼镜,仔细地查看起图纸来。他看完一张图纸,又拿起第二张图纸,继续仔细观察,临了,说道,这两个造价分别多少?

郭更新说,第一个需要150万左右,第二个120万左右。

邱孟肃说道,那就第二个方案吧!厂里现在是罗锅子上山——钱紧。

这时门又响了,邱孟肃头也不抬地喊道,进来!

来的是厂财务科裴科长,郭更新看见裴科长进来汇报工作,就说,那好,我回去做准备工作。郭更新边说边起身让座,裴科长夹着财务报表走了进来,和郭更新打个招呼就坐在刚才郭更新坐过的位置上。邱孟肃也没起身,对郭更新说声,好,你们总师办去弄吧!

郭更新走后,邱孟肃把脸转向肥头大耳的财务科裴科长,有啥好消息?

裴科长说,还好消息?一天这要账的把我的头儿都弄大了。说着把财务报表往桌上一摊,接着说,这是这个月的财务报表,这个月员工的工资还有一个大缺口呢?

邱孟肃拿过报表看了看,你们得督促销售科往回催款啊!

还催款,销售科老马见到我就像躲灾星似的,躲得远远的。裴科长说得很伤感。

邱孟肃仔细把玩着报表,好像能从表格里把玩出钱来似的,他的七沟八梁一面坡的脸上的沟陷得更深了。他的眉头一皱,立马显示出满脑门子官司似的。

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随着人就进来了,你们这些当官的男人呀,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女子不是别人,是米蕾。这时米蕾看见屋子里有裴科长,不禁吐了一下舌头。

裴科长眼睛都快蹦出来了,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女子?他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不光漂亮,而且要命的是气质,那股咄咄逼人的冷面杀手的气质简直令人无法抵挡。裴科长都看呆了。

裴科长,你回去吧,抓紧张罗钱,特别是欠款尾款抓紧催!邱孟肃下了逐客令。

裴科长眼睛还在米蕾的身上,站起身看着米蕾。当米蕾和他四目相对时,米蕾很得体地和他点了点头。

裴科长夹起财务报表,吞了口口水,倒退着离开了厂长办公室。

裴科长刚出门,邱厂长就笑意盈盈地对米蕾说,你也不注意场合就胡乱讲话呢!

米蕾从LV皮包里掏出摩尔香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然后点燃,吐出一缕青烟,老娘又被那个禽兽局长给折磨得半死,唉,给你搞定了!看你怎么犒赏我。

邱孟肃忙堆起笑脸说,那好说那好说!

你们财务不是没钱了吗?米蕾说。

我让办公室孙主任给你出这笔钱,办公室有个小金库。邱孟肃讨好地说道。

给老娘倒杯水去,累死我了。

好的好的!

邱孟肃放下自尊,乖乖地去给米蕾倒水。

17

当我赶到邦尼侦探所的时候,头儿马达正在训话,我赶紧找个座位坐下恭听。马达慷慨激昂地说,各行各业都有规则和底线,私家侦探行业的底线就是决不能背叛委托人。一天是委托人,终生是委托人,我们必须为委托人严守机密,就是对自己的爱人都不能说,这是铁的纪律。纪律是块铁,谁碰谁出血。不能因为天黑,就为自己辩解;不能因为路滑,就为自己开脱。只有每个人成为最好的自己,我们这个团队才能成为最好的团队。

马达真是越来越能讲了,以前他没有这么能说会道,看来人是不断历练出来的。虽然我们是发小,但是他的领袖才能却令我震惊。记得小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大鼻涕满大襟埋汰吧啦的主儿,谁能想到他今天能成为这座城市最有影响的私家侦探社的老板呢!人的潜能是巨大的,只要你能找到契机找到平台,就能挖掘出潜能来,就能做出令人想象不到的成就。和马达比,我就欠缺马达那种魄力和雄心,我是天生胆小,干什么事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的。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响了,我赶忙出去接电话。走出侦探所我看了看手机屏幕,显示的是陌生人。干我们这行的经常接到陌生人电话,这很正常,我是来者不拒,不像有些人见到陌生人就拒之千里之外,我们是不行的,拒接电话往大说就等于拒绝了和世界的接触,往小说就等于拒绝了送钱的客户。我拿起手机放在耳边,接了进来。

喂,您好!请问您是哪一位?

一个粗犷的男声,你是牛顿吧?猜猜我是谁?

这人喊我外号,这是谁呢?看来应该是我的同学,这个外号是我念书时同学给我起的。一次上物理课,学牛顿定律,然后用牛顿定律解题,同学们都解答不出,就我解答上来了,从那以后,同学们打趣我为牛顿,从此就在同学中叫开了。

人的一生,不同的年龄有不同的称谓,特定的时期有特定的称呼,这也就界定了自己人生的不同阶段。

我镇定下来,我是张不扬。

哎呀,你的大号我都忘了,就记得你牛顿了。没猜出来我是谁啊?

说实话,这声音是有点熟悉,但又有点陌生,我说对不起,听起来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了。

对方哈哈大笑,告诉你吧,我是李大锤。

李大锤是我的小学同学,念书那会儿听说他父亲是市里的一个局长,上学放学总是车接车送的。要知道那时轿车是很稀缺的资源,我自觉跟人家不是一个层级的,就走得不是很近,毕业后听说他被他父亲给安排到政府里上班了,后来听说混上个什么长。

我有些惊讶地说,是你啊,大锤!好久不见又高升了吧?我们一晃七八年没见了。

李大锤依然高声大嗓地说,高升什么,换个部门,挨累的命,唉,也是干啥都是干。好久没见,过来聚聚啊!

18

当我赶到万象城兰巴赫西餐厅的时候,李大锤已经恭候我多时了。

李大锤穿着一件阿玛尼的西装,脚穿意大利的皮鞋,他见我到了,就站起来迎接我。他显得格外精神,这个家伙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注重打扮了呢?

他把我让到座位上,和服务生叫了我爱吃的牛排和比萨,然后我们就边喝咖啡边交谈起来了。

原来李大锤在发改委工作,现在调到市纪委了,这个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做私家侦探很厉害,想和我合作调查一个贪腐的局长。

我看了看他,我说,这事我得和头儿汇报一下,我可做不了主儿。再说我们对客户信息可是要保密的。

不想他上来给我一拳,笑道,你小子学会网滑了,这有什么啊?又不抢你们的生意。

我说不行,原则的事必须听从头儿的指示,否则就会犯错误。

李大锤从兜里掏出一盒软中华,用手指抵住烟盒的盒底,叭的一下弹出一支,甩给我,自己又叭的一下弹出一支,然后从兜里掏汁打火机,叭的一下把打火机打着火,他拿過来给我点燃,然后给自己也点上,说道,听说你小子混得不错啊!

我弹了弹烟灰,哪里哪里,我都混不上生活了,头儿收留了我,不像你有组织,我哪有组织管我啊,只好找同学。

李大锤大大咧咧地问我,你们的头儿是谁啊?

你不认识,马达!我脱口而出。

李大锤笑道,去你哥哥的,扒了皮我认得他的瓤儿。马达那好说,我去说,我要查这个局长,我们去查不方便,还真得动用你们民间的力量。

我说我们可是收费的。

你小子还能行不了,怎么现在混得这么庸俗?动不动就钱钱钱的,能不能高雅点?

我说,你看我们出去侦探,这年头哪不得需要钱啊?

我也是新来这部门,也是为了出点业绩,你就算帮我好了。李大锤示弱,求同情。

我说,这个局长叫什么?

李大锤吐了一口烟,说道:冯在举。

我惊讶地“啊”了一声,脱口而出,原来是他!

19

当我和李大锤会面结束往回走的时候,有人在我的背后拽我的衣服,我回头一看,这不是我原来单位上班时的同事兰姐吗?

兰姐非常激动地说,小张啊,好久不见,大家都很想你呢!

我连忙说,谢谢,我也很想念你们。我这个人最容易被感动。兰姐,走,我们去星巴克,我请您喝咖啡。

兰姐也不客气,就随我走进星巴克。

工厂的人都是很实在的,不像在机关工作的人净整些虚头巴脑的。

我问兰姐喜欢喝什么咖啡,是卡布奇诺,还是摩卡?

兰姐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小张,你喝啥我就喝啥吧。

我点了两杯拿铁,然后就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

兰姐就坐在那里看着咖啡,然后端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又用鼻子闻了闻,然后呵呵地笑。我说笑啥?她又放下杯子,捂住嘴低声说,不怕你笑话,我还是头一次来这种高雅的地方呢。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这不算高雅的地方,这在美国就是普通百姓消费的地方,在咱们中国呢,是时髦小青年喜欢消费的地方。

兰姐看我喝,她也端起来轻轻小口抿了一口,小张啊,听说你在外面混得挺好啊,你走就对了。兰姐顿了顿,工厂被邱大裤衩子这个王八蛋给祸害完了,他还骂老朱厂长呢,他和人家没法比啊,人家在位时还能过年过节分东西,你赶他上来什么东西也不分,还克扣工资,动不动就晚发工资,说什么双增双节,节约是我们老祖宗的美德,可是他却自己往家里捞。现在厂里人都恨死他了,都是敢怒不敢言。

我喝了一小口咖啡,不知道说什么好,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后说道:我这也是被逼上梁山啊,邱孟肃不开除我,我也没有今天啊。想想当时挺恨他的,但现在看还要感谢他开除我呢。我看了看兰姐,又说,邱孟肃对工人那么刻薄是有点过了,太不把工人当人了,这样下去工人早晚会造反的。

兰姐恨恨地说,造啥反?都成了绵羊了,有口饭吃就不会造反。你不知道吧?厂里开始集资了,每人一千元,不集资的不给开工资。

我有点气愤,集资是违法的!这邱大裤衩子有点太不像话了,这不是胡来吗?

兰姐说,他管什么法不法的,现在厂里谁也管不了他,现在他是熊瞎子打敬礼——一手遮天。他上面有人撑腰啊!

这时我来了一个电话,我走出屋子接了电话,接完后,我马上和兰姐告辞,说单位有急事,我要赶回去,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聚。兰姐说好的,知道你很忙,不敢打搅你。我说兰姐再见!就匆匆往回赶。

20

当我赶回邦尼侦探所的时候,同学李大锤正在和所长马达坐在一起喝工夫茶。新调到纪委的李大锤找到马达不为别的,是为冯在举贪腐的事情来的,因为我对冯在举的案子熟悉,所以所长马达打电话把我催回来了。

我和李大锤打了个招呼,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

李大锤喝了一口茶,东南西北风呗。

看来你这是麻坛上的老将啊,三句不离本行。

那是啊!什么愁事解决不了,到麻将桌一坐就解决了。李大锤回敬我一句。

牛顿,哦,不对,张不扬,你把冯在举的卷宗给大锤看看。马达收住我们的话,直奔主题。

我说,你看,头儿发话了,我才敢办,头不发话,我敢办吗?我这样说是为了推脱我上次和他见面不让他看我的当事人的卷宗的责任,免得他恨我小子不办事。

李大锤说,你真是一名忠诚的战士,这样忠诚的战士不多了啊!

说完,我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了。

21

我和马达把李大锤送到门口,马达直接回办公室了,我还在原地望着李大锤渐渐远去的背影发呆。当我转过身来时,这时从路对面走过来一个戴眼镜的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士,我看这人突然感觉怎么这么眼熟呢?我正在疑惑间,那人走到了我的跟前,我这才认出来,他是我以前的同事总师办主任郭更新。我赶忙打招呼,您好郭主任!

郭更新长得文质彬彬的,一副黑色宽边的眼镜使得他看上去格外绅士,在工厂这个粗糙的环境里,很难找到这么文雅的男士,所以我自从进了工厂就对郭主任格外的有好感,当然对他有好感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他有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亭亭玉立的女儿,漂亮的女儿在无形中给他加了分,所以每次见到他,都像见到了我的老丈人一般,感觉格外亲切。对于单身的我来说,成为他女儿的白马王子,这也是可能的选项,尽管我有了临时女友,但是年轻女孩的心就像天上的云朵似的,说变就变了,没有拿到那张结婚的护照,就一切都在变化中,难道不是吗?

郭更新见是我,赶忙跟我说话,小张啊,好久不见,听说你发财了。

听郭主任这么说我,心里很是高兴,哪里哪里,赚点小钱。

郭主任看了看四周無人,问道,一年能赚两万不?

我心里说,两万算啥钱啊,是两万的三次方还差不多,但嘴上谦虚,哪能,哪能!

郭更新眼里透过薄薄的镜片流露出羡慕的目光,那一瞬间被我捕捉到了。

郭更新说,你走就对了,人挪活树挪死,现在工厂被老邱给弄完了,最近带着方晓兰出国了。

我惊讶,出国?去哪国了?

出国那可是大事件,毕竟没几个人走出过国门,更不知道国门在哪里呢。

郭更新看我感兴趣,悄悄说,去了韩国,厂里的球墨铸铁出口到韩国去了。

我有些惊讶,那可不得了,产品都出口到韩国了,不简单!

郭更新小声说道,不赚钱,赔钱赚吆喝。

我点了点头,哦,是这样啊,那就没多大意思了。说完顿了顿,不动声色地问,你家晓琳该上班了吧?

郭更新神情马上放松了,颇有几分自豪的样子,不再像刚才那样小声寒暄,而是大声说,今年7月毕业,马上就工作了。咱们厂实验室,本信主任都给安排好了。

那,太好了!我淡淡地说。

我还有事,我得走了,以后有空家里来坐坐。郭更新或许真的有事。

我赶忙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好的!好的!我心里想你女儿能嫁给什么样的人呢?有个儒雅的老丈人怕也是一种福分吧,谁不愿意和文明的人打交道呢?

22

谢天谢地,终于下班了,我骑着本田摩托回家。把车子泊好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走,刚走到家门口,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张大侦探,可等你好久了。

我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发现是邱孟肃的老婆吕红英,有什么事使得她下班了还急三火四地亲自登门来找我呢?

我看见吕红英一脸憔悴的面容,慌里慌张的表情,侦探的职业敏感,让我预感她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或者发生了什么大事。

没等我发问,吕红英就带着哭腔说道,不好了,不好了,老邱被抓进去了,我该怎么办?

尽管侦探的职业使得我已经练就了老练深沉遇事沉稳的性格,但是我还是非常惊愕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她说刚刚有几个穿制服的人来搜家,然后把他带走了。

我说你让我们调查他,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我调查他是希望他外面没有女人,即使有一天他要和我离婚我也好多要点财产,并不希望他被抓进去啊!

我“嗯”了一声,然后我说等我了解一下,再给你消息。

我心想,人啊,真是复杂的动物,当遇到外来的侵袭时,内部便会显得异常的抱团与坚毅。

張大侦探,你一定要帮我啊,我不希望他后半生在监狱里度过。她着急地近乎哀求。

我都上楼了,她还在我的身后说着。我很疲惫,没有心情理会她。

23

次日,到单位,就听见探员李奇蒙在和同事外号小特务的肖特武在聊天。

肖特武说:听说没,邱孟肃被抓进去了?

李奇蒙问: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什么原因被抓的嘛?

还不是因为邱孟肃的两个情人之间分配不均所致。

邱孟肃两个情人?都谁啊?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当然是真的。

一个是他们厂里的播音员方晓兰,一个是醉香楼的头牌米蕾。

哇,够刺激啊!

听说是方晓兰看邱孟肃给米蕾既买车又买房的,而她却啥都没有,怒火中烧,于是就把邱孟肃给告到了纪委。

女人嫉妒的怒火能把人烧焦啊!

肖特武和李奇蒙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他们看见我进来,就把话打住了。

24

马达这几天有点焦头烂额,所里的事情一大堆不说,上面又要来检查,所谓的检查不过是“卡要”的代名词,我能感受到头儿的巨大压力。如果让我坐在那个位置,不把我累死也会把我折磨死。马达不止一次和我诉苦,这年头,他妈的老板不是人干的活儿,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要多遭罪有多遭罪,当老板的没几个心脏好的,各种压力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表面看上去风光得很,其实暗里受的煎熬,有谁能知道呢?

是啊,天塌下来,得老板一个人顶着。

马达正要和我部署下一步工作安排时,却被市里的调查组人员给带走了。大家一时间惶恐不已,不知道是福是祸。我赶紧给所里全体人员开了个会,安稳大家的情绪,要大家不要慌,这只是配合市里的工作协助调查,大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事找我就行。

25

晚上下班的时间到了,大家陆陆续续地走了。所里只剩下我了,我还在忙着处理所里的事情。这时突然门打开了,我一看是马达回来了,不禁有几分欣喜几分兴奋。我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但见马达很憔悴,人明显不精神了。我想,也是啊,谁能经得住在那里的盘问和折磨呢?

马达坐下来,挥手示意我也坐下。我赶紧问,没什么事吧!

马达说你赶紧给我倒杯水,渴得不行了。

我去给马达倒水,边走边说,回来就好!

马达把我给他倒的水一饮而尽,然后说再来一杯!

我又去倒了一大杯水给他,他接过水端在手上,幸好我们没有给冯在举行贿太多啊,不然我就回不来了。

我惊讶,冯局长出事了?

他点了点头,说,是的,他进去是邱孟肃检举出来的,还有一个副市长,现在的贪腐都是一串一串的,像串糖葫芦似的,抓住一个就会带出来一大串。

我不假思索地问,为何贪腐的人越来越多,贪腐的金额越来越大呢?

马达没有回答我,而是一仰脖子,将我给他倒的一大杯水一饮而尽。

26

夜幕下的沈州,显得比白天宁静很多。路灯像瞌睡人的眼,昏黄地照射着这座城市的街道。我在屋子里有些憋闷,就穿上风衣,戴上礼帽,走向街头。街上不时有男女相拥走过。我往上拽了拽风衣领口,习惯性地把帽檐压低,这时发现两个熟悉的人影从前面走过。我紧走了几步,发现是郭更新和吕红英。邱孟肃刚进去不久,他的老婆就迫不及待地找别的男人寻欢,看来真是应了古人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白天听同事说冯在举的老婆白琼花终于和我们所的李奇蒙明媒正娶了。人生啊,真是奇妙,很多事情你是无法说清楚的。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赶紧接了起来,喂,什么,找我喝一杯?

方晓兰竟然给我打电话,这是我所没有想到的,我大步流星地朝东中街“如烟往事”酒吧走去。